江山有思（新年）
@北都 姑娘点的过年梗哟，今晚在奶奶家吃年夜饭，回家晚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分钟，对不起！！！
南岳七十二峰，回雁为首，岳麓为尾。
明楼与明诚，最远便也只这七十二峰。
1936年，明楼与明诚二人在湖南军统受训，他二人是年下才到的，年里头且离不得。
明楼寻了借口，同家中讲今年因何事不得归家。
世道险乱，年节亦算不得甚了不得的好日头了，明镜知晓明楼的分寸，也清楚明诚乖巧，不作强求，只各自细细叮嘱过去，才放下电话。
即身在军校，年自然是旁人的年。
十九日，明诚受令连夜往回雁峰上，明楼夜奔长沙城内。
临行明诚抱怨几句，明楼年长，素来包容他的，顺着他讲了他爱听的，又安慰几句。
明诚十岁到明家，明公馆里头到了只一个巴掌数得来的人头，明镜嫌冷清，一行人早早回了苏州。
明楼放他玩耍，他见村中妇女绣花，样子多是看着册子上描下来的，但他看哪家堂姊妹执笔描花的手，并那因不习惯而又怕又怯又欢喜的脸，便偷偷笑，因着他晓得那时有描者的心思在内了，总时又有绣者的心思。
妇主中馈，男人主祭，年里的祭祀是一等的大事，内里都是女人在忙。
祭祀用的溪涧苹蘩之菜，皆是女人做的事情。
明诚年后再回了上海明公馆，随明楼学《诗经》时，里头讲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就想起村中人家皆是妇女做好祭馔。
明镜不叫明台多吃零嘴，明楼便带明诚避着长姐与幼弟，轻手轻脚溜进厨间。
明家灶亦是大灶，明诚身量不足瞧不见，明楼拈一块桂花糕喂到他嘴里。
做桂花糕的桂花是他们住的小院里头的桂花树上摘的，明台嫌味苦，明诚觉得甜。
苏州淮扬菜系是运河上十万厨师斗菜的产物，上海的饭食又喜咸鲜，唯湘菜求辛辣。
二人自到了湖南，饮食很难适应。明诚盘算待得了闲要如何与明楼进补，二十三日，先接王天风连夜急电，讲是明楼出了事。
明诚不眠不休赶了二十几个小时，王天风在候他。
长沙城内岳麓东临湘江，橘洲碧浮江上，山上峰峦叠翠，古木参天。
怎样的锦绣山水明诚亦无心去看。
他与王天风各自随同日夜搜寻，王天风沉稳，第一天、第二天，明诚还能保持冷静。
到第三日上，明诚已近浑噩，王天风强行将他安顿在清风峡口。此处堪堪能望见山中书院。
夜间明诚不堪重负，一时梦见朱张会讲，书院里头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一时是元兵破城，书院内满地烟尘，学子殉国，夜半又听见雨滴打在书院瓦上，声音此起彼伏。
他忧虑明楼，怕他着雨受凉，竟醒过来。
穿戴过出得外头，地上半分水迹也无，那场雨到底是下在心上的。
二十七日，搜救到尾声，明诚不肯。
军统的人不依明诚，只王天风是个疯子，谁也不愿惹上，明诚并王天风逼着扩大搜寻范围，仍旧一无所获。
二十九日，王天风同明诚讲，叫他自己想个事由，将明楼之事知会家中。
明诚一摆手，咬着牙讲明楼若是回不去了，他也不回了。就劳王天风同明镜报个丧，讲两个弟弟对不住大姐。
王天风两头受气，焦头烂额。
明诚一个人，沿着江一路走，隔天是三十，路上所遇人家都笑，喜孜孜得这样自然。
他忆及自己入明家前，四周的一切好像没有名份的，他不晓得父亲，母亲做得不像做母亲，他做儿子亦不像做儿子。倒想弄堂里玩泥巴的一群孩子，玩玩忘其所以。
明家祖宅家宅之制依礼，大门进去有前庭，有阶陛，有堂前，有左右厢房，后进是后室，内室，后花园。
明台早来过的，明楼牵明诚，带他见过陈婶不识字的母亲与阿香九十三岁的祖父，他们都有个深稳可靠的人世。
明诚年纪尚幼，看明楼要抬头踮脚，后者行于谦和，明诚晓得从这样家庭出来的子弟都有大志气。
明楼教他礼教，也教他始发与演绎。
他既在长姐前认领了人，自然叫明诚晓得如何演之为日常生活全面的礼仪。
王天风要陪同，他不肯。明楼的生死不知是根刺，扎得他起了恨意。
行至郊外关帝庙，哪家小孩玩鞭炮，他已在崩溃，自然叫惊了心神，然他手快，总归掏了枪求个先发制人来得好。
王天风劝他不动，留把枪与他傍身算是情分。
小孩子不怕的，嘻嘻笑笑各自跑开，只路过的老夫妻被吓个踉跄。
明诚心里不得意，强打精神，按礼数问过，留些钱讲是赔罪。
老人不收，明诚却执意。两边厢推了几遭， 老太太见他坚决，就讲是今日遇着位小菩萨，想来是家中的小哥福厚。
明诚听罢险些哭出来，他做事稳当，立时同老人核验过明楼相貌身形，方敢确认。
明诚是无神论的，他看许多问题，只要肯致知，就可当下悟得的，但宗教总犯一种毛病，即只要是信，只要格物，不求致知。
比方，他以前同明楼讲信神不见得就能做数学。
但见明楼的那一刻，他想：神是不增不减的。
老人家中简陋， 明诚走近了，揭了被子，见明楼身下那床不过几块木板并一张草席。
明楼腿上有伤，深可见骨，因着发炎，故而才高烧不醒的。
腿上伤情固然严重，明诚最怕还是看不见的地方。外伤他便能简单处理，随即小心检查过并未有骨折或内脏出血，才好放下心。
明诚请老人往城里找王天风带信，讲明楼找到了。想了想，又说要劳烦老人请王先生带套干净衣裳来。
明诚守了明楼一夜，第二日明楼方退下烧去转醒过来。
明诚又哭又笑，明楼问他今日何日，他自己一算，也是吃惊，仍旧如实回答，说初一。
明楼逗他，就讲那便算拜个晚年。
村庄人家厚道，使浩劫亦不致人世无常之感了。明诚便生出心思，张罗着替明楼擦身。
明楼浑身泥沙和着血，委实难耐。
明诚从老太太那儿借只木盆，又央着老太太帮忙烧些热水。
只是老人生活困顿，哪匀得一块干净的擦布？
明诚想想，从自己贴身的衬衣解下来，替明楼收拾干净。
明楼说饿，明诚手上动作不停，讲饿也得且饿着，他身上的钱这一路都花光了。
明楼老神在在地“哦”一声。
再翻一天，王天风得了口信赶来，明诚让开门，接过干净衣裳，再合上，明楼的头发丝也未叫他瞧见一眼。
王天风转身去提老人的柴刀，绕着门口的樟树绕，老两口想上去劝，但王天风身上杀伐气重，终究还是不敢。
末了王天风自己把柴刀丢下。他因着明楼此事，这些天下来自觉忍性甚好。
明楼少爷当惯的，从不在外人前露狼狈，明诚替他拾掇妥当，才开门迎人。
待得进了门，王天风瞧一眼明楼，便笑说老人家到底是思虑周全，只等明楼一咽气，草席一裹就好处理了。
明诚闻言，冷着脸喊一声王先生。
明楼死里逃生，心情好过衣锦还乡，就叫明诚不要小气。
明诚听了，乖乖巧巧，挪过步子到王天风跟前，喊王大哥，又说新年快乐。
明家家范清严，这样的家庭是教人修到我身如花。明楼还在伤中，只是见到了人，再也无甚难挨难忍，全不见日前颓色，明诚这一声王大哥喊得既亲又热，他眼神言语一寸寸都是活的，把万事都来活泼了。
后来王天风缩在小板凳上左手是明楼熬上的药，右手择菜，桩桩件件都是明楼爱吃的。
明诚替明楼擦身的木盆摆在一旁，里头是明诚的里衬衣。
王天风心中隐约察觉什么，他从院里抬眼去看，窗户是明诚就地取材简单修补的，他恰看见明诚坐在明楼身边。
明诚怕碰着明楼伤腿，坐得上，明楼手正好挨着明诚的。
明楼明诚都是旧式家庭教养出来的，礼仪风范不光在人前，即是独处依然。
他二人动作正经而利落，王天风偏觉涵蓄，兼有人世的珍重意。这便连廊下冬阳、人家的语声亦皆是今天的吉祥了。
然则言吉言乐，第一是江山有思。
明诚出来帮厨，他动作麻利，搬茶搬菜手脚殷勤，惹得主人家欢喜。
明楼到底动作不便，却嘴上热闹，吉祥话都是庄户人家听得懂的。
这样的日子里头是没有自己的志气，惟是生在浩荡的世景中，这就山长水远了。
主人家叫明楼明诚二人哄得笑意盈盈，王天风惯在刀口上讨生活，只觉这样寻常光阴皆是新颖，像禾苗上的风。
王天风外套大敞，叫这风吹得一个激灵，他摸摸自己叫明诚掏空的口袋，觉得明诚这声“大哥”很是值钱，明楼这些年，日子怕不好过。
转眼见明楼倚在廊下同明诚笑，这才悟过来：
明诚这只小狐狸，叫明楼养得心眼多，年岁不大，放出来，轻易倒也能咬死个把人！
姑娘们新年快乐！！！大姐有明台陪，王老师一个人过年太可怜了，所以今年带他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