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任教巴黎,学校自然要管食宿,只是明家的大少爷生活上讲究惯了,如何肯去教工宿舍?索性在附近买间小公寓。他领地意识重,原先明公馆有前厅与堂前,有后院与内室,小小的公寓只一间,进了门屋内陈设一目了然,于是整间公寓皆是晏私之地,他有时门亦不让人进的,上上下下皆是明诚替他一手打点。
明楼不雇保姆不请钟点工,偏偏又是个五谷不分的,明诚自俄罗斯回返,见公寓里头自家大哥尚在人世,很是惊奇。
只是他惊奇却仍旧不动声色。
明楼讲明家人,能临大事有静气。
明诚今日归家晚些,他早间领了成绩单,自觉很是静气,在公寓周围兜兜转转,薄暮细雨阴霏,碰上迷人的芳邻,两人攀谈几句。
他幼年在上海弄堂里头挣扎过,进了明家又伴在明镜身旁出入过些场合,后来在法国俄国摸爬下来,是很有些阅历的,然则明诚对女性独有一份好意。
他幼年经历可怖,养母亦在堂上供奉神佛的,然而唯那日明镜替他擦身换衣他方晓得这世上真正有人如此面目慈悲。
养母存心虐杀他,稍有差错皆是一顿打骂,后头脱了苦海,叫他晓得衣食器皿家室之美的,是明镜。
故而后来便是明楼日益为他所重,明镜在他心中仍不因之降低。
待及读了些书,又晓得埃及巴比伦的伊什斯,印度的观音,日本的天照大神,中国的女娲,皆是女身。
明诚待女性就特有一种平正。
他十来岁随明楼到法国求学,西洋的史学家爱讲女酋长和母权社会,他听了不高兴,明楼也觉难听,就劝他讲幸得那是说江南甄家,而他们自是金陵贾家,两家并不通谱的。
明诚听了气着气着竟笑出来。
明诚进门时先放下手上的花,他帮着女邻居搬了些东西。法国女人在屋子里搬茶搬花,动作前前后后都是好看的,她们在家中竟比在外头还漂亮些,女人高兴,从自己花瓶中抽两枝开得最好的,交到他手上,他便也笑着收了。
上海、苏州、法国也是,较年长的一辈女性,她们大多不识字,却有深厚优裕的情操与智慧,明诚自觉这些好过文化人的贫薄短促万倍。
进门时笑尚未收住,明楼坐在小沙发上读书,他将鞋帽归置好,又将围巾与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取了手套去净手。
再回转时,从里衣的口袋里取了成绩单放在明楼手旁,顺手给他添了热水,问道:“大哥今日未曾出门?”
明楼把书又翻过一页去,并不去理会手边的东西,反问:“你戴了我的帽子、手套,系了我的围巾,穿走了我的大衣,你倒是讲一讲,我要如何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