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楼诚短篇)

        明诚十七岁时,已随明楼在法求学了,平日里多是明诚打点明楼衣食住行,唯那日,明楼早一月便花了心思,替明诚订了套西装。那是明诚初次拜会导师。

        临到出门,明楼自己披了大衣,明诚这才知晓,兄长是要同去。饶是明诚驾驶娴熟,此番也乖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手脚很是拘谨。明楼避让行人的间隙,看他一眼,安慰他无须紧张。

       实则,明诚不怕见导师,亦不怕坐在身旁的明楼,但委实有些惧怕坐在身旁正开车的明楼。明楼一路油门加急刹,明诚不好说话,下车时铁青了一张脸。

       明楼犹自未觉,一手抚在明诚背上,推着他往台阶上走。

       明诚腿脚无力,明楼叹口气,安抚道:“阿诚,慢慢来。”

       明诚早年往明家来时,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肉,腿脚行动亦不便。

       他先时还不肯讲的,是明楼柔声哄着,这才将前因后果交代了。

       孩童心性好玩,一日不过同弄堂中的孩子戏耍,时辰过了些。养母便将他一双腿生生打折,也不延药就医,待双腿自己长好,便又狠心打断,如此反复,直至今日,他趁着养母不在,拖着一双无力腿脚,正撞在明楼车前。

       明镜听了这话,惊叫一声眼睛便红了,正抹泪时,陈婶进来说是桂姨跪在公馆外头。明楼彼时抱着明诚,小小的孩子将头埋在明楼颈间,一听见旁人说到母亲,便止不住地发抖。

       明楼只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安慰明诚几句,就将人交到明镜手上。陈婶见了要来帮,明镜忙摆手,自己把人搂得紧紧的,在明诚额上亲一口,这才同明楼讲:去吧。

       明楼得姐姐这一句话,知晓这是叫他处理这事,转过身出得门去,一脸寒霜,半分情面不留。

       遣走了那蛇蝎妇人,当务之急仍是替明诚医腿。西医来看了,办法说了一堆,哪一个法子孩子都要遭大罪,明镜心疼得厉害,后来便脸也绷不住,请陈叔送了客。

       明楼就讲请中医试试。

       中医敷药推拿,总好过动刀子。只是疗程长,照顾的人辛苦万分。明镜一听,讲只要孩子不遭罪,明家这么多人,总能看顾过来的。

       只是后来,每每换药之时,见明诚咬牙隐忍的模样,明镜便抹着眼泪躲到了房间外头,是以这推拿一事,全然着落在了明楼头上。

       半年后,明诚渐渐能下地走动几步,只是仍不稳当,同学步的婴孩一样,走一步晃三晃,明台那时半分钟也坐不住,从明诚身旁跑过,一阵风都能将明诚带倒了。后来叫明楼见了一次,便三令五申不叫明台靠近明诚。

       明台因此同明楼闹了小半月的不愉快。

       明诚只想是自己的原因,倒叫他兄弟二人生龃龉,满心自责,只想快些好起来,便每日里在公馆走上两三个时辰。饶是天气尚且凉爽,如此下来,也汗湿重衫。

       那日恰明楼回得早些,明诚见他,立时松了手中的依凭,跌撞着迎他,只是脚下一个趔趄,眼看要磕在地上,下一刻便叫明楼抱在怀中。

       明楼一手抚在明诚背上,亦是这句话:“阿诚,慢慢来。“

       往后的日子,明楼便当真陪着他慢慢来,慢慢地养好了腿脚,慢慢地长成一个足以与明楼并肩的独立的人。

       教授的房子宽敞整洁,女佣开了门,将他们请至客厅,说教授请他二人在此稍等,随即各自上了上好的锡兰红茶。

       客厅一面是一扇落地窗,因着这扇落地窗,屋子的采光很好,视线也很好,明诚原是很喜欢这样的装潢,直至五年前,明诚在霞飞路一家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看见明楼与汪曼春。

       明家家规里头第一条是不得与汪家结亲结友邻。明诚很是无所谓,他那时天也是明楼,地也是明楼,天地之间只一个明家,里头有他的姐姐和弟弟。

       直到那一日,他才晓得天地间,还有一个汪家的女孩子。

       明楼同这个女孩子做在落地窗前的座位上,女孩子在明楼对面,她穿一身小洋装,看起来像明诚明台刚同明镜逛过的那家美孚洋行里头卖的洋娃娃。

       女孩子手托香腮,明楼一双手在她面前晃一晃,一支火红的玫瑰就凭空冒在眼前。

       明楼把玫瑰别在女孩子的衣领上头,真真是人比花娇。

       明楼说话了,看口型,明诚猜他在问:喜欢吗?再然后,女孩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给了明楼一个拥抱。

       明楼一只手抚在女孩子的背上。

       明诚便这样站在街边看着,明台回过头来不见他人,就跑来牵他,明诚慌了神,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明镜见着。

       只是明台这一跑,明镜如何能不跟上,明台聪慧,意识过来时却再拦也拦不住了,便是这一眼,给明楼招来一场皮肉之苦。

       明镜商场上雷厉风行,面对弟弟们,终归是温和的时候多,惟此一番,是雷霆之怒。

       明楼在小祠堂跪着,明诚在外面从白日守到黑夜,心急如焚,后来是明台佯哭,喊得嗓子也哑了,方才将明镜自祠堂中骗出来。

        明镜前脚出来,明诚后脚偷偷溜进去,明楼跪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头,背上的衬衣都叫抽烂了,他疼得抻不直腰,明诚不敢碰他的伤口,只得扶住他的手臂,讲:”大哥,慢慢来。“

        后来这个女孩子知晓了明镜要送明楼赴法的消息,孤身在明公馆外头站了一夜,明诚不敢开灯,点一盏煤油灯站在窗口看,像偷窥一样。这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几时受过这般委屈,明诚终归心软。

       他看一眼窗外,看一眼明楼。明楼背上有伤,只能侧睡,明诚听见他讲:慢慢来吧。

       明诚拧暗了那盏灯,在窗前枯坐了一夜。

       外头更深露重,第二日清晨,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湿了,精致的妆容也花了,站在晨雾中瑟瑟发抖,抬头将各个房间看过一遍,然后离开。

       可惜的是,她未曾进过明公馆,自然无从知晓,她所站之处十米,那扇窗,明楼就在里头。

      明诚站在明公馆的大铁门处送,心里想的是,汪小姐,慢慢来吧,端的有一日,她能忘却明楼,巧呈窈窕姿,另聘高官主。 

       教授上了年岁,膝上盖着毛毡毯,问及明诚的研究方向,明诚照实对答,后来又说了些别的,言谈间,明诚才晓得明楼同这位先生原是师出同门。

       明楼同他只字未提。

       这一场嫌隙,终究是生在他同明楼之间。

       明镜在那扇落地窗外见了明楼并汪曼春,明楼在窗里见了明诚。窗前本是一对璧人,他做了打鸳鸯的大棒,难怪明楼这口怨气经年难了。

       初到法兰西,明楼的生疏做在面上,明诚的事事周全正是个好对照。 

       只是明诚见着明楼仍是笑,他早年的经历并非全是恶处,养母的暴虐令家庭亦成了明诚的修行场,这样家庭中养出的道德是知性的,故他晓得兄弟间有和乐的,亦有受委屈的。

       而明楼,他是兄,明诚是弟,如何生疏仍出不去一个礼字,况乎明家家教教人要反省,要原谅人。

       如是这般,二人日子倒渐渐亲切现实了,若要说真,就是最最真的了,其实倘使没有后来的曲折,这日子还可以更好。

       明楼后来又在落地窗前见了明诚一次。半小时前,他的弟弟同他讲出外送香水,然后他在瞄准镜里面,见到了明诚在那扇大窗前,被子弹击穿。

       明诚锁骨被子弹穿透,血液迸溅出来,像是有人在他面前变出一朵玫瑰,别在他的衣领上那样。剩下的血液染在脸颊,比上好的胭脂还要艳上几分。

       明楼爱戏,明诚渐大了,描眉勾脸也不时陪明楼唱上一出,一年中秋收后演娱神,他陪明楼唱凤仪亭吕布戏貂蝉。明诚身量清瘦,扮相清丽,便是细看尚也难辨雌雄,戏班子的角儿看了都讲明诚这脸生得好,明楼高兴自己的弟弟有这张好面孔,是又好些年后才可惜,明诚终究用这张忠厚又妖娆的好面孔做着欺骗与伪装。

       明诚养伤时,明楼有火气也发不出,明诚怕他气坏了自己,不待明楼盘问,自己就将身份信仰同兄长合盘托出。

       他早年奉明楼如兄如父,如天如地,天地间不过一个明家,里面是他的家人,后来才晓得,这天地间尚有国家与人民,尚有外敌、饥馑、疫病。

       明诚朝东方一指,讲,大洋彼岸是他们的国家,有平畴远山,迢递重城。

       他此一言,照得法兰西百货公司橱窗里的货色存底贫薄,商铺电灯耀眼,街市霓虹照夜,可除了他们的祖国,外面的天下世界也贫薄短促。

       明楼听罢半晌无言,他自幼读《易经》,六十四卦象就有六十四德性,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忠孝之间难免难全,但干戈遍地是新一番的世景,这样的家国天下可以是写在书里,可以演在平剧里,惟是怕应在明诚身上。

       明楼看明诚重,比明台还要不放心的。明镜笑话他说这是心病,明楼摸着自己的心口,其实不然,明诚就是明楼的心脏。

        可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再总是瑟缩在他身后,他眼光远,魄力大,这家国变乱之际,有他就有个护持。明楼再如何不情愿,也别无他法,这人现今的模样是自己笔笔沁入,这小豹子,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明楼将明诚托与同门,是叫他有个好前程,明诚却不贪恋。忧患这样大,他心思却这样坚定,明楼反是没有忧愤了,他一手抚在明诚背上,讲:“阿诚,慢慢来。”

       许多事情还要等一等,可是翻山越岭,长亭短亭,这条路上,他们到底有了营谋挂念。

       明楼忽想起明镜因着他与汪曼春来往之事而痛打他,他自诩做人是大道理和小规矩,这恩仇之辩却不如长姐与幼弟懂得分明。

      恩与仇,是明镜的规矩,是明家的规矩,亦是这偌大一个中国的规矩。哭长城的遗声犹尚在耳,可这江山到底是有主,怎容他人践踏?新的天下原是为耕夫织妇复仇。    

       生死如一把刀,时刻悬在头顶,但俯身便能有勇气,因为脚下的土地是家园。革命者通常只是依凭这一点信仰,穿越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承受压力与不知情者的辱骂,往后的岁月山长接水长,他们步履维艰,却矢志不渝。湖畔旁,树林边恐成奢望,但家国天下未必不是浪漫。

        前头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人世的旷荡清澄,还得是慢慢来。







      为了甜,我都把这篇的尾巴砍掉了!!!甜不甜!!!?算不算相爱相杀!!!?(我觉得他们根本不会杀。。。顶多大哥这个老别扭的不理阿诚嫂)还不甜我去死!然后砍掉了的尾巴,择日再往上放(也可能就不会放了)。

      我知道姑娘们说的什么落地窗啊锁骨的,不是这么个意思,可是我真的肉无能orz。。。然后文不对梗的,我就不艾特姑娘们了,我实在没脸。。。

       不过我还是相信我和大家的缘分的!(ps:这篇还可以叫哥哥/弟弟你慢慢来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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